男同防艾直播背后从“等死”到“自救”

男同防艾直播背后从“等死”到“自救”

11月27日,北京市朝阳区,出租屋内,小吉在整理平日要吃的防艾滋病毒药物,小奇则在一边收拾东西。二人是一对同性恋人,都感染了艾滋病毒。两人照常工作、一起生活,小吉愿意面对镜头,希望大众理解同性恋。

男同防艾直播背后从“等死”到“自救”

男同防艾直播背后从“等死”到“自救”

艾滋病在男同中传播比例上升至28.3%;男同志愿者参与服务的公益检测、关怀机构,可对HIV“一站式”防控干预

11月25日晚9点,男同社交软件上,手持彩虹旗的光头男准时开始了一场直播。他是虎子,一名来自青岛的防艾志愿者,男同,是他的另一重身份。

这是虎子的第21场直播,与其他主播们的闲谈不同,他在每周五晚间的各式热闹直播间中,讲的全是有关艾滋病防治知识。

在这一系列特殊的直播背后,是漂流在艾滋漩涡中的男同群体。

“截至2015年底,中国发现现存活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共计57.7万人,而仍有32.1%感染者未被发现。”中国疾病控制预防中心2016年5月发布的《男男性行为人群预防艾滋病干预工作指南》中提到,艾滋病在男性同性性传播所占比例不断上升,从2006年的2.5%升高到2015年的28.3%。

逐年上升的占比,使男同群体被打上了艾滋病传播高危人群的标签。

感染了HIV病毒的男同人群,则面临着同性恋和艾滋病的双重歧视。像虎子一样的防艾志愿者也越来越多,他们所组成的公益检测、关怀机构,已经成为防艾专家眼中最高效的防控手段。

男同直播“防艾”

虎子是青岛青同防艾志愿服务中心的一员,在2700万用户数的男同社交软件Blued中,虎子有着3700多名粉丝,每周五晚上,他会以主播的身份在直播节目“谈性说爱”中出现。

11月25日一早,虎子在这款社交软件中发布了晚上节目的预告,这天他要讲的是有关艾滋病认知误区,涉及寿命、症状、治疗、预防等八个问题。

最近,虎子远赴美国洛杉矶培训,北京时间的晚上9点,是当地清晨5点,他稍显疲惫地准时开始了直播。

他亲切地称呼粉丝们为“宝宝”,“宝宝,你是问窗口期是六周吗?不是哦,窗口期是2周至3个月。”

不断跳出的评论中,有不少是粉丝们的提问,虎子尽量解答,为了保证直播的流畅性,在他讲解的同时,几名志愿者也在评论中回复着网友的提问。

在大众的意识中,艾滋病是一种在感染后面临死亡威胁的不治之症,虎子告诉粉丝们,HIV感染期只要早发现早治疗,感染者的寿命基本能与正常人一样。

诸如此类,讲解完8个认知误区后,他呼吁观众们定期前往疾控中心和民间公益机构检测。“宝宝们一定要有信心,在HIV病毒被彻底消灭前,保持自己身体良好的状态,来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整场直播历时1小时,同时观看人数最多时达到2271人,而在虎子的过往直播中,历史最高有1.66万人同时观看,这在该软件的直播平台上,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移动互联网的传播之外,志愿者们正在现实中构筑男同群体的艾滋威胁防线。

以虎子所在的防艾志愿服务中心为例,即可同时提供口腔黏膜渗出液和血液两种HIV的免费快速检测。中国男同防艾公益组织之一——北京淡蓝公益,在百子湾、西单和双井均有检测室,并获得了中国疾控中心、北京疾控中心的认可和支持。

北京佑安医院副主任医师、艾滋病防治专家张可告诉新京报记者,面对未被发现的感染者,如何让他们主动接受检测,及时接受免费的抗病毒治疗尤为重要。而鼓励民间公益组织在特定人群中的检测,对于疾病控制来说,是最有效率和最经济的办法之一。

无从遁形的歧视

和虎子一样,今年28岁的小吉(化名)是一名从事了3年防艾志愿服务的男同,不同的是,小吉也是一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

2013年在大连遭受的一次拒诊,让小吉印象深刻。彼时,连日的腹泻让他的体重从130斤减到了70斤,多家医院按普通肠胃炎治疗,用药时症状消失,一停药症状再次出现。

终于,一家医院查出了病因,在进行手术前查出了“血液问题”,医生告诉他马上办理出院手续,因为他的血液中“可能”含有HIV病毒,而医院“没有消毒设备,不具备手术条件”。

作为一名感染者,就医、就业时难免受到歧视,这是艾滋病感染者日常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男友小奇帮他上网找到了一名河北的防艾志愿者,在对方的帮助下,他们前往北京佑安医院完成了手术,一周后出院。

佑安医院副主任医师、防艾专家张可说,一些感染者对于社会大众的歧视可能还能理解,但他们无法理解,医生为何会拒绝救治。尽管《艾滋病防治条例》中对拒诊明令禁止,卫生部门对此也三令五申,但仍有医院照行不误。

2015年初的一件事,也让小吉觉得一些医务工作者的态度应有所改观。当时,他陪同一名19岁的孩子去医院看梅毒,一名女大夫得知这个孩子是同性恋时,女大夫一拍办公桌就指着小孩的鼻子说,你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怎么能干这么不道德的事情。

小吉也火了,“你先把你的医德拿出来再讲道德。”他和对方吵了起来,他没想到,医生会把同性恋和道德绑架在一起。

此前,小吉曾在大连面试过多家公司,他不愿意隐瞒感染者的身份,6家中有4家公司直接拒绝了他,另外两家则是在“请示领导”后,向他关上了大门。

在他接触过的诸多感染者中,为了获得一份工作,绝大多数人只能隐藏自己被感染的事实,有人需要办理健康证时,无奈只能买来假证。

青岛大学附属医院退休教授、国内首位在男同人群中进行大规模艾滋病干预的专家张北川对此深有感触,曾有感染者告诉他,得知被感染后除了恐惧和悔恨外,另一个想法就是想把这种病传播给他人,因为感染的人多了,就没有那么多歧视了。

张北川说,这只是一些感染者的想法,当时的那个人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成为了一名防艾志愿者,但这背后的心理问题却需要社会正视。他认为,从疾病危害的角度,“他们也是受害者。”

帮扶中自救

专家们提到的男同公益防艾组织,在男同群体内的帮扶互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志愿者几乎全都来自男同人群。

“这个群体太难了,我想去做一些事情。”网名为“执着”的防艾志愿者从2012年开始,加入淡蓝公益,和其他志愿者一样,他最初的想法就是去回馈这个曾让他走出自我认同困境的群体。

而曾经接受过一名河北志愿者全程陪同,前往佑安医院捡回一条命的小吉,一方面想通过志愿服务报答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另一方面,作为感染者,能从志愿服务中获得其他工作无法给予的身份认同。

“执着”曾是一名教师,很长一段时间内将自己定义为异类,“当时觉得老师要受到更多的道德约束,在校园里活不出自己,只能辞职。”

小吉是幸运的。10年前,他通过网上的男同聊天室认识了现在的男友小奇(化名),两人见面聊了一下午,就开始了正式交往。

2008年时,两人都在大连工作,小奇的父母前往游玩期间无意谈到儿子的婚姻问题,小吉没忍住,直接反问道,你们为什么就觉得他喜欢女人呢?老人不明白,问他,不喜欢女人喜欢啥?他替一旁的小奇说了出来:喜欢男的!

那天晚上,小奇的母亲一夜未眠,早上起床后直接问儿子,这是病吗?这要是病,花多少钱我们都治!一番解释后,老人家愣住了。

让两个年轻人意外的是,半晌过后,这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农村妇人接受了这个事实,“你们既然选择这条路,以后哪怕是跪着也要走完,别后悔就可以了。”说完,老人抹着眼泪回了老家。

没有世俗观念的家庭约束,在男同人群中并不多见。

2013年年初,小吉在一台手术前被查出了“血液问题”,随后确诊为病毒感染者,和很多人一样,接到正式检测结果时的他脑中一片空白,但他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天,1月13日。

之后的几周里,他对生活几近绝望,最崩溃的时候,曾尝试过割腕,那道约两厘米长的疤痕至今还留在他的右手腕上。那段时间,男友小奇被吓到了,开始24小时看着他。

小奇的不离不弃成了他昏暗世界里唯一的希望。从那时起,他开始积极接受抗病毒治疗,每天按时服用免费发放的药物。现在,他的身体状况良好,有时甚至忘了自己是一个艾滋病病毒的感染者。

去年11月,小吉和男友离开了生活了6年的大连,来到北京成为了男同公益组织的员工,负责防艾志愿者的管理活动。

自2013年年底做志愿者以来,小吉已经服务了超过1000例感染者,向他们分享自己的生活状况,告诉对方,艾滋病可以防治,没那么可怕。

■ 对话

“同性恋”≠“艾滋病”

近年来,男同群体被称为感染艾滋病的高危人群,男同被污名化,和艾滋病画上了等号,男同社交软件也被指加速了艾滋病的传播,这让很多男同和防艾志愿者难以接受。就此,新京报记者对话了目前国内用户数最多的男同社交软件Blued创始人耿乐。

谈去污名化

新京报:有一种声音称,互联网社交APP加速了艾滋病传播。你怎么看?

耿乐:这是一种想当然的错误认识,没有任何依据和数据支持。艾滋病传播源于无保护措施的高危性行为和人们性安全意识的薄弱。前段时间我参加一个很多权威机构参与的艾滋病防治研讨会,现场国家疾控中心的专家就用统计数据对这一说法予以了明确驳斥,任何一个技术的进步都是双刃剑,我们要拥抱互联网、善用互联网。

新京报:2015年,艾滋病病毒的同性性传播占比达到27.6%,北京2015年新增人数中有82.32%系通过男男同性传播,该怎么看这些数据?

耿乐:首先,艾滋病是一种疾病,威胁全人类,男男人群虽然是目前我国艾滋感染增长较快的一个群体,但也是受害者。对这一人群和类似数据要以全面的观点看待,正视和重视。同时要关注中国性少数群体的生存状态,不能仅以疾病的角度去关注他们;其次,艾滋病仍主要在异性恋人群中传播;再者,男男人群感染人数增长也与检测基数的扩大有很大关系。

新京报:一些时候,男同群体被称为艾滋病高危感染人群,甚至被直接和艾滋病画上等号。

耿乐:和各种媒体的片面报道、偏见信息传播有关,基本上只在艾滋病有关的语境中才出现同性恋,这是一个可怕的标签。说白了,就是没有科学、全面、正确知识的传播,什么是艾滋病、什么是同性恋,都没有搞清楚。

新京报:有哪些常识需要被厘清?

耿乐:同性恋≠艾滋病、同性恋≠同性性行为、高危性行为≠同性性行为、艾滋病毒携带者和感染者≠艾滋病患者;同性恋不是疾病,不需要被扭转;高危性行为、性安全意识的薄弱、性知识的缺乏才是艾滋病传播的风险所在,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

谈互联网防控

新京报:Blued如何对用户进行HIV防控和干预?

耿乐:利用软件内“预约检测”“公益平台认证”“公益直播”“群组、置顶动态、站内信、定期开机图、banner”等功能和各商业资源与版块,开展动员检测、防艾宣传和咨询、数据研究、反歧视倡导等工作。

新京报:效果怎么样?

耿乐:用数据呈现吧——相关预防HIV知识的展示已过亿人次、公益直播观看量已超过2000万人次、全国15个检测点每年为超过5万人提供免费专业的HIV检测咨询服务、软件内现有17988个防艾公益群组,每年向2700万用户至少群发10次与防艾相关的站内信。

新京报:淡蓝公益在北京有几个线下检测点?(检测方式,今年人数等)

耿乐:目前在北京地区与各疾控中心合作已开设了3个站点,在全国7个城市与当地社区组织合作开设了12个站点;检测方式有唾液检测和血液检测两种;今年1-11月,北京地区的淡蓝快乐检测室共为7000余人次提供免费的HIV检测咨询服务(其中近30%的来访者此前从未做过检测),共发现300余名初筛阳性。

新京报:这些检测点和疾控系统的免费检测有何不同?

耿乐:我们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基本上都是男同或经过专门培训和考核的男同友好人士,他们更了解男同和男同身份、更理解男同检测者的需求和担心,检测环境和条件也更隐秘。

采写/新京报记者 赵力 实习生 张彤 邱碧漪 摄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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