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7日，浙江湖州的一个雨夜，一辆大货车违停在非机动车道上，辅警王铮停下警车，手持喊话器向前方车辆呼叫，让对方转移。见车辆未动，民警董伟刚将车牌号报给派出所综合指挥室，指挥室同事随后通过大数据平台查到车主，并要求他立即驶离。
《加强新时代公安派出所工作三年行动计划（2023-2025年）》日前印发，指出要持续推动重心下移、警力下沉、保障下倾。今年3月，公安部新闻发言人贾俊强表示，积极稳妥推进市县公安机关大部门大警种制等改革，完善“情指行”一体化运行等机制。
从2017年起，一场探索在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展开。当地公安部门启动大部门大警种制改革，将27个警种部门整合为六大中心，部分派出所与交警中队融为一体，一场以数字化“公安大脑”为牵引的改革开展起来。多名一线民警表示，新变革下，基层警察的技能亟需多元化，“融合”成为趋势。
目前，长兴县公安局是浙江省公安厅三个县级公安机关系统性重塑整体性变革试点之一。湖州市公安局政治部副主任、干部处处长沈志武表示：“技术撑起体制，体制一定要适应社会状况的变化，目前长兴县正在探索因地制宜的系统性重塑整体性变革方法。”
改革，让公安系统适应社会变化
如今的画溪街道，是2012年从原雉城镇分出来的。街道北靠长兴中心城区，东接南太湖产业集聚区，东西主路上车水马龙。4月7日晚，从警22年的派出所所长陈晨叮嘱民警董伟刚外出执勤要注意安全。“下雨天，车辆易碰撞、追尾。今天白天已经有十多起警情了，大多是交通事故。”
画溪派出所是2019年成立的，按照县公安局安排，派出所和辖区交警中队所队融合，实行综合指挥室、若干个警务网格区域的“一室多警务区”模式。“也就是说，派出所的民警都参与交通管理。”陈晨说。
4月7日，画溪派出所。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县城东南方向的虹星桥镇宋高村，不少人家在二层阳台上安装了落地玻璃窗，柏油路将村落和不远处的工业园区连接起来，路上车辆不多，多是缓慢行驶的汽车，和村民骑着进村的电动自行车。
“小时候村里没那么多车，后来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汽车了。”39岁的宋高村党支部副书记丁彬回忆，之前村里一年出现几例轻微交通事故，都需要当事人找交警，还要去镇上、县里履行手续，“全虹星桥镇一共就四个交警，有时候交警也忙不过来。而派出所民警则囿于权限，不能帮忙。”
虹星桥派出所副所长沈亮告诉记者，以前派出所是“一室两队”模式，交警忙交警的事，民警忙民警的事，有时候，民警看到路上发生交通事故了，也不好插手参与管理，“一方面，民警没经过专业培训，怕管不好，另一方面，民警没有处理交通事故的执法资格。”
事情在2018年出现转机。当时，长兴县农村地区交通事故警情占全县70%，农村地区道路交通管理薄弱现象凸显，公安局启动包括虹星桥派出所在内的6个农村派出所与交警中队“所队融合”改革，要求不再区分治安警、社区警和交警，共同承担辖区内的治安、社区、交通等责任。“2018年以后，村里或村周边再出现交通事故，就很容易处理了，直接去派出所联系警察，警察来了当场就能解决事情，不用再像以前一样，非得找交警了。”丁彬说。
“为什么要改革？其实是社会治理要素变了。以前没那么多车，没有互联网，现在有了互联网，有了现代交通工具，这对公安系统的工作机制乃至体制，都提出了改革要求。我们要根据社会状况和技术发展来改革机制体制，让公安系统一直适应社会变化。”长兴县公安局党委副书记、政委沈庄伟说，人民对公平、正义、安全的新需求，就是对公安机关提升警务效能的新需求，实现警力资源的无增长改善，构建现代警务新体系成为必由之路。
4月7日，虹星桥派出所副所长沈亮和宋高村党支部副书记丁彬交流村里治安情况。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让派出所民警有更多精力投入基层工作
2017年至今，长兴县的大部门大警种制改革已经历三个阶段。沈庄伟介绍，改革之初，基层公安机关面临长年任务繁重、警力紧缺等问题，加上警种林立、部门分散，在考核要求之下，警务资源配置自主权缺失，导致警务资源配置不平衡不充分。
2017年5月，长兴县公安局启动了以组建侦查打击中心为切入点的大部门大警种制改革探索。随后，县公安局从职能近似、交叉、重叠结构性问题出发，逐步对27个警种部门进行整合，形成了“情报指挥、侦查打击、基础防控、交通管理、队伍管理与执法监督、综合保障”“六中心”的大部制结构。
“只要是改革，组织外观形态肯定发生变化，但组织文化里的神和魂仍需留住。所以，长兴县没有一味让警力资源下沉到派出所，而是根据派出所实际警情情况，予以分配警务资源。” 沈庄伟说。
长兴县将县域14个派出所分为“三种模式”。城区派出所任务较重，实行综合指挥室、案件办理队、社区警务队的“一室两队”模式，交通管理实行交警专业化管理；中心镇派出所因为辖区车流量大，交通管理任务重，特增设交警中队，实行“一室三队”模式；农村派出所任务较轻，实行综合指挥室、若干个警务网格区域的“一室多警务区”模式，以路格制模式落地所有基础业务。
此后，在浙江省数字化改革及浙江省公安机关“公安大脑”建设的背景下，2022年，长兴县公安局推进以“公安大脑”建设为牵引的改革。进一步成熟定型合成作战中心、侦查中心、基础防控中心、交通管理中心、队伍管理与执法监督中心、综合保障中心的大部制架构，并按照“一件事情原则上由一个部门负责”的原则，对各中心的业务谱系进行系统性梳理调整，最终形成高效率决策、执行的体系。
在“全流程、全链条、全环节”的闭环架构下，管理流和业务流有效贯通机关至派出所，推动公安主责主业夯实。派出所办理刑事案件负面清单的落实就是最好的例证。基于此，派出所民警有了更多精力投入到基层工作中。
目前，长兴县公安局正在探索系统性重塑整体性变革。“如何重塑变革？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事儿得慢慢来。‘公安大脑’建设的逻辑起点是公安业务，长兴县的做法是先把业务谱系梳理清楚。”据沈庄伟介绍，长兴县公安局已梳理形成业务谱系共计907项，派出所工作权责事项714项。“梳理清楚这些事项，可以明晰权责主体，让基层民警知道干什么，提高工作积极性和办事效率。”
融合是趋势，对人的要求更高了
《三年行动计划》提出，全面落实派出所和社区民警警力配置“两个40%以上”要求。目前，长兴县公安局派出所警力占比达到44.5%，社区民警占派出所比达到41.5%。
警力下沉，不单是向基层走，身处基层的人也需要成为拥有“十八般武艺”的多面手。
1990年出生的沈亮已从警九年，如今是虹星桥派出所副所长。虹星桥镇共分成四个警务片区，每个片区有两名民警和四名辅警负责管理。“我们的电话村里人都能看到，有啥事直接给我们打电话就行。不忙的时候，我们就去村里转转，和村干部、村民们唠家常，宣传一些法律和反诈知识。”沈亮说。
因为该镇派出所实行“所队融合”，到任的沈亮也要负起辖区内的交通管理职责。他告诉记者，交警要对交通管理方面的法条了熟于心，还得会处理事故现场，判定主体责任，主要职责是交通秩序管理、交通事故勘察、交通犯罪侦查、车辆和驾驶人管理等。
“当时，我一边处理警情任务一边学习交通法规，但一开始，对于比较复杂的事故现场，还是处理不了，就请所里以前干交警的同事帮忙。就这样，连学带练，大概用了三四个月，才能算是上手了，能应对辖区里的各种交通事故现场。”沈亮回忆。
警察值一次班是24小时，长兴县的派出所民警是早晨8点到次日早晨8点。一般情况下，民警每4天要值一次班，涉及重大任务时，可能三天或两天就要值一次班。
进入4月，长江中下游地区连日阴雨。1987年出生的董伟刚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透过布满雨滴的玻璃，盯着沿路的车辆和行人，辅警王铮慢慢地开着车。雨夜，车辆和行人间容易触发交通事故，二人从傍晚到凌晨，对路况观察得很仔细。
4月7日，民警董伟刚和辅警王铮在劝离一辆违停车辆。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董伟刚是2011年以退伍军人的身份通过政法干警招录体制改革考到的长兴县公安局。在来到画溪派出所之前，他曾在巡特警大队工作。他说，县里推行大部门大警种制改革后，他变成了一个“融合”的警察。
在他看来，交警的工作虽不复杂，但涉及专业的车驾管业务、疑难事故责任认定、道路验收和隐患排查整改等，都需要很强的专业性，要查资料、向前辈请教学习。同时，他作为社区民警要处理的事也比较多，如推广和使用智能门锁、反诈软件，对各类警情进行分析、处置，固定证据、分析案件等，都不能出差错。
“融合是趋势，但对具备复合能力的人才需求会很大。一个人，业务能力如果是单一的，那选择就会受到限制。”董伟刚说。
沈志武认为，要加强基层警务力量、让基层民警减负，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数字化技术平台。因此，湖州市公安局接下来的改革是要实现技术、机制、体制的三轮驱动，“新技术的高效性，可以减少大量非警务工作，降低组织内部的沟通成本。但与此同时，要提高基层民警的工作积极性，适当提高待遇也是必不可少的。”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白爽 校对 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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